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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好几个家派都曾盛情邀请过的猎人啊。

双手交握那一刻,莫兰道就察觉了危险——被布莉安娜握住的手,已经抽不回来了;可在布莉安娜扎破她的小腹时,莫兰道也已重新抬起了枪口。

她朝布莉安娜的头上一连开了数枪。

旋转的,炽热的子弹,像盘绞着撕裂她的无数刀尖,像舞者张开的金色红色的裙摆;无数颜色,气味,记忆,最后落成脑海里一片嗡鸣颤动的白光。

痛得太狠丶太迅猛,布莉安娜反而已感觉不到痛了,她的脖子被打得直直折向后背,仿佛忽然想看一看天似的。

屋顶屏蔽了天空,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能感觉到。

布料毫无抵抗地绽裂了,皮肤丶肌肉像被撕烂的面包,皮肉丝丝缕缕,欲断还联。内脏好象浮在水里的油珠,指尖一碰,就颤巍巍地往旁一滑。

她的手正深深陷在温热滑腻血红里,仿佛陷进了一个莫兰道最后向她张开的怀抱。

那一瞬间,是温存,是热恋,是柔软与无可比拟的亲昵。

好幸福啊。

好想就这样一直坐在热腾腾的淋浴头下,坐在喷薄不尽的血瀑下,被慷慨的血温热着,四周蒸腾起希望的雾汽。

然而那一瞬间很快就抽离了——在布莉安娜被子弹打得向后跌去时,莫兰道猛一推门框,将自己从她手上剥脱下来,跌跌撞撞向后几步,摔下了台阶。

她倒在地上,一手紧紧捂住被豁出一个血洞的小腹,一手仍颤颤巍巍地举着枪,对准了门口。

“金悉尼,”

莫兰道每一次喘息,都嘶哑而尖锐。她的声气仿佛凝聚不起一个型状了。“你你变成居民了?”

布莉安娜慢慢地重新直起脖子。

她摸了一下额头,没事,居民不会因为子弹怎么样的。

没错,太好了。

虽然被莫兰道看见了,她却以为变成这副模样的人是金悉尼。

没错,没错,布莉安娜早就已经死了,变成居民的人是金悉尼。

“对呀,”布莉安娜说着,从门后重新露出头。“莫兰道,我好开心啊。”

莫兰道压抑着喘息与呻吟,几乎是黑夜里一团浮动挣扎的热汽——人的生命,只有在快被切断的时候,才这样光亮丶躁动,有生机。

布莉安娜一点一点爬出门口,带动着她长长的后背,也滑进了门灯昏黄的光晕里。

莫兰道盯着她逐渐延长丶缓缓流下台阶的后背,睁圆了眼睛,一时竟没有开枪。

仍是格林时,布莉安娜没法避免地简单说过几句自己的死,但她绝不描述她的身体。

她永远也不想让莫兰道头脑里对她的印象,变成绵延无尽的一段后背。

“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布莉安娜从颈间小袋子里,掏出了金悉尼的手机。“假如我提早做了准备,你现在已痛痛快快地死了。”

她对莫兰道终究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能叫其速死,她也不愿意让莫兰道多受折磨。

“你死在这,也变成居民陪我,好不好?”

莫兰道忽然微微一皱眉,仿佛这话突兀得叫她不明白。

趁着这一个瞬间,布莉安娜扬手甩出手机——居民力道下,那手机与炮弹的速度几乎无异,沉沉砸上莫兰道手中的枪时,她伤重之下根本抓不住,“当”地一声,枪就被击落了。

上天总算是让自己顺遂了一次。

莫兰道是个优秀猎人,可是伤她丶击落她的枪,都简简单单地成功了。

是因为自己变成居民,今非昔比?是因为她对金悉尼没有警剔,一旦被开肠破肚,就再挽不回颓势?

或者是更好的解释——莫兰道面对金悉尼,哪怕是居民化后的金悉尼,依然狠不下心?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你哪里是会对居民还存旧情的人啊不要太好笑了

莫兰道似乎想支撑着爬起身,但才一动,小腹裂伤里就象是起了一场黏腻丶滑荡的风暴;好象她体内有无穷的滔天的水浪,要汹涌倾泻进这一个黑夜里——布莉安娜能把一切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二人只相触了一瞬间,莫兰道受的伤却比她想象得要重得多。

都是因为金悉尼都是因为金悉尼

如果不是你太着急太迫切太想救金悉尼你不会此刻倒在黑夜的花园里象一具生命租借期限快要到了的尸体

后退吧,挣扎着后退吧。在我向你一点点爬去的时候,你一点点地后退吧。

就象以前一样。

莫兰道一张面容全无血色,象是黑夜折断了,露出一截白骨茬。

“莫兰道,”布莉安娜低声叫了一句。“莫兰道,莫兰道,莫兰道。”

让这个名字在舌尖上跳两次,再化做提琴尾音离开唇齿。她从以前就喜欢叫这个名字,因为它好听。

莫兰道身上并不只有一把手枪;她后退时,还用上了一个小小的伪像。

那伪像消失在莫兰道身体里以后,布莉安娜就听不见她体内咆哮的水浪声了,好象一切被豁开的血肉丶被割裂的内脏,都颤颤地布丁似的一时凝住了,不再向外倾泻鲜血。

不过,它只是稳住了伤势,却没有将伤势逆转。

再说,稳住伤势有什么用呢?

只要再来一击——

布莉安娜蓦然一撑地面,仿佛一条跃进半空的长蛇,扬起一只手,风势丶阴影与全身力量,都一齐朝莫兰道压了下去。

她没有抵抗,没有动,或许也是无力再动了。

莫兰道只是仰起脸,与她目光相触。

她小声说:“布莉?”

好奇怪,不是吗。

她一切恨怨丶不甘丶恐惧丶庆幸丶对解脱的哀望突然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布莉安娜好象突然跌进了空白的真空里。

驱动着她击下一掌的力量,消失殆尽——她就象是被抽走支撑骨架的人偶,象是断了电流的丶富兰克林的风筝,从半空里轰然砸下来,溃散不成形地堆在了地上,浑身不住战颤。

“什么?”她嘶哑地说,“我是我是金悉尼。”

莫兰道似乎没听见。

她静静地看着布莉安娜,好象要用这样细致的丶无可抵抗的端详目光,渐渐挤尽布莉安娜的气息。

“布莉,”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布莉安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妆造产品似乎掉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怎么会这样——她知道我变成这样了——

她知道了她看到了她看见了我这副恶心的可怖的样子

那再杀死她还有什么用她已经什么都看见了

那也要杀更要杀杀了你你就不会再看我

“我以为你死了,”

莫兰道的气息微弱,象一棵空心的芦草,连风也能从中穿过。如果不是居民耳聪目明,布莉安娜甚至辨认不出字句。“你为什么骗我?”

仿佛是一个质问,但莫兰道却轻轻地,好象即将要笑出声似的,弯起了嘴角。

然而莫兰道眼睛里却泛起了泪光。

布莉安娜呆呆看着她。

过了两秒,她张开嘴,说:“我原本想让你以为我死了,再套上金悉尼。等我变成她你就不会再你就会”

她的话断断续续,但莫兰道明白了。

莫兰道似乎想笑一下,却连嘴角好象也快失去了力气。

布莉安娜想象着她体内的肌肉,或许已经象是被水一次次冲洗过,白而虚浮——她闭上眼睛,似乎想省下睁眼的力气,用来说话。

“你真是不了解我。”

布莉安娜呆呆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一直也不太了解我。”莫兰道低低地说,梦呓一样。“你以这样方式死去你以为这只是一种分手吗?”

布莉安娜想反驳,比如她如此深爱,怎么可能不了解——但头脑中一片空白。

“就算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金悉尼”

莫兰道声气虚浮地一笑。“我也没办法我也不能。”

为什么?

“为什么?”布莉安娜问道。

“因为她有一点象你。”莫兰道低声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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