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来自家乡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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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屯工所。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旷野的腥气。
郭英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独立的营房里。
营房不大,但很干净,每天都有辽东兵给他送来一日三餐。
饭菜谈不上好,可顿顿都有扎实的干粮和驱寒的热汤。
蓝玉没提审过他,没用过刑,甚至没派人来劝降。
他好象被彻底遗忘了。
这种彻底的无视,有时候比刀子更让他难受。
他是郭英,武定侯的侄子,大明最年轻的高级将领之一。
他曾统领五万大军,旌旗蔽日,何等意气风发。
可现在,他只是个阶下囚。
他试过绝食,但那些辽东兵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嘴,把稀粥硬生生灌下去。
他试过撞墙,可这营房的四壁都用厚厚的毡布包了起来,撞上去软绵绵的,除了头晕眼花毫无作用。
慢慢地,他放弃了挣扎。
整日就那么枯坐在床板上,象一尊失了魂的石象。
唯一的活动,就是通过那个脸盆大小的窗户,去看外面的世界。
窗外就是屯工所最热闹的一片局域。
天不亮,他就能听到外面嘈杂的起床号角,那声音粗砺而急促。
然后,成千上万穿着破旧冬衣的屯工,在寒风中排着长队,领取早饭。
他们的脸,郭英很熟悉。
他们都是石河谷一战被俘的袍泽,是他亲手带进了那个死亡陷阱。
郭英看着他们在辽东军的看管下扛着工具,走向远处的矿山和工地,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很快散在冷空气里。
他看不起这些昔日的同袍。
堂堂大明的官军,竟为了活命甘愿给反贼当牛做马。
奇耻大辱。
他每天就这么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以为会看到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可是,他慢慢发现,情况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那些屯工虽然辛苦,但脸上却没有他想象中那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每天下工后,营地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一个挂着“工分兑换处”牌子的大帐篷。
那些屯工会兴奋地围在那里,用一种他不认识的小竹牌,去换取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黑乎乎的大块面饼,有装着烈酒的粗陶罐,甚至还有崭新的棉布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日用品。
每一次兑换,那些屯工脸上都会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
那种笑容,郭英熟悉。
那是士卒们领到足额军饷时才会有的笑容。
他不懂。
一群阶下囚,一群反贼的劳工,为什么会活得这么有盼头?
他甚至还看到了那个被蓝玉当众奖赏过的屯工,赵四。
那家伙如今已不用再去干粗活,领着一个十几人的小团队,每天在营地里到处转悠,研究如何改进那些笨拙的工具。
他身边甚至还跟着两名专门保护他的辽东亲兵,地位看起来竟比一个普通的辽东百户还高。
这一切都让郭英感到无比困惑。
他觉得这个屯工所,象一个颠复了他所有认知的光怪陆离的梦。
直到那天晚上。
月初,按规矩是改善伙食的日子。
郭英的晚餐比平时丰盛了些,多了一碗炖得烂糊的羊肉汤。
给他送饭的是个年纪不大的辽东看守,似乎心情很好,放下饭菜后并没立刻离开。
他隔着木栅栏,看着郭英叹了口气:“郭将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人啊,活着比什么都强。”
郭英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那看守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肥瘦相间、被烤得油汪汪的腊肉。
浓郁的肉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营房。
郭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看守嘿嘿一笑,用自己的小刀将那块腊肉切下一大半,小心翼翼地放进郭英那碗羊肉汤里,油脂立刻在滚烫的汤面上化开。
“吃吧。”他说道,“这是我刚用军功换来的。我们大帅有令,善待俘虏,更何况您还是条好汉。”
郭英愣住了。
他看着碗里那块泛着油光的腊肉,又看了看门外那个脸上带着淳朴笑容的年轻士兵。
他问:“为什么?”
看守挠了挠头,想了想才憨厚地说:“我们大帅说了,英雄不问出处。你看外面那些人,以前也都是你们南军的兵,现在只要肯干活、肯动脑子,不但能吃饱饭,晚上还能吃上肉。这不比在你们南军里面,打了胜仗功劳是将军的,打了败仗还得挨饿受冻,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得多?”
说完,他冲郭英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郭英呆呆地坐在床板上,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看守的话象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了他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坚守的所谓“忠诚”和“气节”,在这一碗实实在在的肉汤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
又过了几天。
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被送到了郭英面前。
一封来自南京的家信。
送信的还是那个年轻的看守。
他告诉郭英:“我们情报司的兄弟从京城一个信鸽铺子里截下来的,蒋指挥使特意吩咐,让我交给您。”
郭英颤斗着手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他妻子熟悉的娟秀字迹。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
信的开头都是些报平安的家常话,妻子说家里一切都好,公婆身体康健,让他不要挂念。
他看得眼框有些发热。
可是当他看到信的中间部分时,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妻子在信中委婉地提到,最近家中用度有些紧张,因为朝廷允诺发给他们这些“阵亡”将领家属的抚恤金,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文。
户部的官吏只说还在走流程,管家来回跑了十几趟,连主事官的面都没见着。
郭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还活着,他的家人却已经被当成了“烈士遗属”。
而且,连最基本的抚恤都拿不到。
他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而信末尾的一句话,则象一记闷锤,砸在了他胸口。
妻子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写道:“夫君,还有一事。听闻前些日子,朝廷因武定侯府在城中置办的一处产业,与民争利,惹得圣上龙颜不快,武定侯爷当庭被申斥了几句……夫君在外当忠心国事,不可分心。家中之事,妾身自会打理,一切安好,勿念。”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与民争利……申斥……”
这几个字像火星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
别人可能看不懂,但他郭英看得懂!
这根本就是借口!
一个皇帝用来敲打、甚至羞辱他郭家的借口!
他郭英前脚刚在辽东“战死”,皇帝后脚就开始对他郭家下手了!
削爵,夺产……
今天只是申斥,那明天呢?
郭英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那些被满门抄斩的功臣,想起了蓝玉在校场上那振聋发聩的呐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为之奋战、不惜牺牲性命去维护的朝廷,就是这么对待他,对待他的家人的!
“呵呵……”
郭英看着窗外那些正大口吃饭、吹牛打屁的屯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压抑,到后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眼泪从他这个铁血汉子的眼框里涌了出来。
他一直以来坚守的那个名为“忠君报国”的信念支柱,在这一刻,伴随着妻子信中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轰然倒塌。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封被泪水浸湿的家信。
信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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