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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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边境，有一片被称为“遗忘之海”的浩瀚戈壁。

这里千里赤地，黄沙漫天，除了耐旱的荆棘和偶尔掠过的秃鹫，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狂风常年呼啸，卷起沙砾，在地面上雕刻出千奇百怪的雅丹地貌，如同沉默的巨人数组。

此刻，正值黄昏，如血的残阳将整片戈壁染成一种悲壮而苍凉的橘红色。

就在这片生命的禁区中心，两道人影静静对峙，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里。

一方，身着粗布道袍，身形挺拔如孤松，面容年轻得过分，眼神却深邃如万古星空，正是赵若真。他周身气息与这片荒芜天地浑然一体，仿佛他便是这戈壁的一部分，是这风，是这沙，是这天地间固有的法则。

另一方，白衣白发，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无法撼动之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形成一片绝对的领域，连肆虐的风沙靠近他周身数丈范围，都变得温顺平息。正是坐镇武帝城一甲子，无敌于天下的王仙芝。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

王仙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赵若真身上，那目光中并无杀意，也无轻篾，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审视，象是在打量一件值得出手的器物，又象是在观摩一座需要跨越的山峰。

他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只为眼前之人。

赵若真同样平静地回望。面对这位公认的天下第一，他心中并无畏惧，反而升起一种宿命般的坦然。从感知到王仙芝离开武帝城那股磅礴气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

这是武道巅峰的碰撞，是不同“道”的印证。

忽然，赵若真动了。他没有选择近身抢攻，面对王仙芝这种级别的对手，任何贸然的近身都可能意味着瞬间的败亡。他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玄奥的道印。

“阵，起。”

随着他一声轻叱，低沉却清淅地回荡在空旷的戈壁上空，异变陡生！

以赵若真为中心，他周身方圆百丈内的天地元气骤然沸腾！并非狂暴的涌动，而是一种极其有序、遵循着某种深邃规律的剧烈重组。

虚空中，无数道细微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剑气凭空生成。这些剑气并非金属质感，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琉璃色泽，蕴含着纯净而磅礴的道家真意。

咻！咻！咻！咻！

剑气破空之声连绵不绝，起初细微，旋即变得尖锐刺耳，最终汇成一片浩大的轰鸣！成千上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计的无形气剑，在瞬息之间布满了赵若真身前的大片空域。

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依照着九宫、八卦、周天星斗等玄妙阵图，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立体、繁复、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毁灭之网。

剑阵已成！密密麻麻的剑尖，闪铄着冰冷而致命的光泽，无一例外，全部精准地锁定了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王仙芝！

这一刻，天地失色。

原本昏黄的夕阳仿佛被这无边剑意所夺辉，变得黯淡。呼啸的风声被剑气的嗡鸣彻底压制。整个戈壁的中心，化作了一个纯粹由“剑”与“杀意”构成的领域。剑阵散发出的凌厉气息，让远在数里之外的沙丘都开始无声地滑塌，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似乎都蕴含着切割万物的锋锐。

这便是赵若真应对王仙芝的方式——一出手，便是自身剑道与阵法造诣的极致体现，“周天星辰剑阵”！此阵借天地之力，化元气为剑，生生不息，变化无穷，攻防一体。

他曾凭此阵，在东海之滨与李淳罡的“剑开天门”争锋，如今，面对更强的王仙芝，剑阵的威势更胜往昔。

王仙芝依旧站在原地，白衣在剑阵卷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但他周身那片绝对的“静”之领域却未曾被撼动分毫。

他抬头，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足以让任何陆地神仙都心惊胆寒、避之不及的绝世剑阵，脸上非但没有凝重，反而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

“有点意思。”王仙芝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淅地穿透了剑阵的轰鸣，“以阵衍剑，以剑合道。你这阵法，已得几分‘纳须弥于芥子’的玄妙，厉害不小。”

他竟然一眼看出了这剑阵的根源，并点出了赵若真这些年来的进步。语气平淡，却彰显著无与伦比的眼力和自信。

赵若真神色不变，淡淡道：“王城主谬赞。若无相应手段，岂敢劳动城主大驾亲至？请。”

一个“请”字落下，周天星辰剑阵骤然发动！

并非想象中的万剑齐发，而是最内层的数千柄气剑率先激射而出！

这些气剑在空中并非直线前进，而是轨迹飘忽，相互勾连，隐隐构成一种合击之势，封死了王仙芝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剑势凌厉，更带着一种消融、瓦解对手真元的道家意境。

面对这足以将一座小山头削平的剑雨，王仙芝只是简单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碰撞。那数千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剑气，在距离王仙芝尚有十丈之遥时，就象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前进之势骤然停滞。

紧接着，剑气本身开始从最细微的结构瓦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溃散，最终化作最原始的天地元气，重新回归四周。

轻描淡写，化解于无形！

这便是王仙芝的“势”，他坐镇武帝城一甲子，自身意志与整座城池、乃至那片天地的规则融为一体所形成的“域”。在他的域内，他便是绝对的主宰，可化有为无，可定地水风火。

赵若真眼神微凝，但并无意外。若王仙芝连第一波试探都接不下，那才真是怪事。他手印一变。

剑阵再变！

这一次，不再是分散攻击，而是所有气剑开始高速旋转、汇聚！

数百万气剑如同百川归海，在赵若真头顶上方凝聚成一柄巨大无比、横亘半空的琉璃巨剑！

巨剑凝实的瞬间，一股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直接将天空中的云层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巨剑周围，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落。”

赵若真并指如剑，向下一引。

那柄凝聚了周天星辰剑阵近乎八成力量的琉璃巨剑，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朝着王仙芝缓缓压落！

说缓实疾，剑势笼罩之下，下方的大地开始寸寸龟裂，巨大的压力让远观的生灵都感到窒息。

这一剑，已非人力范畴，近乎天罚！

王仙芝终于收起了那丝饶有兴致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认真。

他不再单手应对，而是双足微微分开，稳踏大地，右手握拳，收于腰际。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气势从他体内爆发开来，不再是内敛的“域”，而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苏醒，霸道、强悍、唯我独尊！

他并未闪避，而是选择硬撼！

眼看那琉璃巨剑的剑尖即将触及王仙芝的头顶，他收于腰际的右拳，猛然向上轰出！

这一拳，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花哨的光芒，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力量！

拳锋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打碎的玻璃，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痕！

拳意之盛，竟然后发先至，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白色光柱，逆天而上，悍然轰击在巨剑的剑尖之上！

“轰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消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惊天碰撞！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爆发开来，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裂！

碰撞产生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沙丘被瞬间夷为平地，巨大的雅丹岩柱拦腰折断、化为齑粉！

整个戈壁仿佛都在这一击之下剧烈颤斗！

光芒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待到光芒稍歇，只见那柄琉璃巨剑的剑尖处，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并且迅速向整个剑身蔓延！而王仙芝轰出的那道拳意光柱，虽然也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凝而不散，死死地顶住了巨剑的下落之势。

僵持！短暂的僵持！

赵若真脸色微微一白，显然操控如此庞大的剑阵与王仙芝的拳意硬撼，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

但他眼神依旧沉静，手印再变，低喝一声：“散！”

即将崩碎的琉璃巨剑猛然炸开！但并非溃散，而是重新化作无数道更加灵活、更加锋锐的细小剑气，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避开拳意的正面锋芒，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每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王仙芝席卷而去！

这一下变化，精妙绝伦，将剑阵的灵动与杀伤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仙芝眉头微挑，似乎对赵若真这手“聚散无常”的剑阵变化也感到一丝意外。

但他应变奇速，轰出的右拳不变，维持着对残馀拳意的掌控，左手则并指成掌，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的弧线。

“定。”

一股更加玄奥的法则之力弥漫开来。那漫天袭来的细小剑气，在靠近王仙芝周身三丈之时，速度骤然减缓，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轨迹变得清淅可见。

王仙芝的左掌如同抚琴拨弦，在身周轻描淡写地拂过。指尖所及，那些凌厉的剑气便如同温顺的游鱼，被轻轻拨开、引偏，甚至相互碰撞、湮灭。

他以一双肉掌，演绎着武道至极的“技”，将自身对于力量、空间、规则的掌控，展现得妙到毫巅！

一时间，戈壁中心，剑气纵横，拳意冲霄，法则碰撞的光芒不断闪铄。

赵若真的周天星辰剑阵变化无穷，时而如星河倾泻，时而如细雨绵绵，时而如雷霆万钧。

而王仙芝则如同激流中的磐石，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或拳或掌，或指或爪，总能以最恰当、最省力的方式，将一切攻击化解于无形。

两人的交锋，已经超越了寻常武学的范畴，更象是两种不同“道”的碰撞与交流。

赵若真的道，在于借助天地，演化万物，以阵合道，追求的是天人合一的无上妙境。

而王仙芝的道，在于坚信自身，一力破万法，我的意志便是规则，追求的是自身即为天地的绝对力量。

这场对决，与其说是生死相搏，更象是一场等待了太久的论道。

远处，一些感知敏锐、胆大包天的武道高手，早已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吸引，冒险潜入戈壁边缘窥探。当他们看到那笼罩天地的恐怖剑阵，感受到那如同神只般的拳意掌风时，无不骇然失色，心神摇曳。这才是真正的巅峰之战！

相比之下，世间所谓的宗师对决，简直如同儿戏。

“赵若真……竟然真的能与王仙芝战到如此地步！”有人失声惊呼。

“王城主似乎还未尽全力……但赵真人的剑阵，也着实可怕！”

“今日无论胜负，江湖历史都将改写！”

戈壁边缘，那些闻讯赶来、凭借高超修为勉强立足的武者们，无不摒息凝神，瞪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们的心神完全被远处那超乎想象的战斗所攫取，周天星辰剑阵的恢弘玄妙与王仙芝化繁为简、以力破巧的绝对强大，形成了强烈的视觉与心灵冲击，让这些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方豪杰的人物感到自身的渺小与震撼。

“这便是……武道止境的风光吗？”

一位年迈的刀客喃喃自语，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

“赵真人竟能布下如此剑阵，与王城主抗衡至此，实在匪夷所思！”另一人惊叹。

“王城主似乎还未出全力……但赵真人的轫性也超乎想象。”

就在众人沉浸于那剑气与拳意法则碰撞的绚烂与恐怖之中时，异变再生！

一道身影出现。